早逝的天才—戈爾基
來源|非池中藝術網、撰文|林暄涵
藝術評論
林暄涵
6/11/2019
Arshile Gorky ( section ),Landscape-Table,1945
今年的五月九日是第58屆威尼斯雙年展的預展日,同時也是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先驅阿希爾·戈爾基(Arshile Gorky,1904-1948)在義大利所舉辦的首次展覽。很感謝戈爾基藝術基金會(The Arshile Gorky Foundation)特意選在威尼斯雙年展的同期開幕,讓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愛好者都能順道參觀這個在佩薩羅宮現代藝術美術館(Ca’ Pesaro International Gallery of Modern Art)所舉辦的大型回顧展,展出作品涵蓋了戈爾基一生的創作,觀眾得以一覽這位早逝的藝術大師一生的發展脈絡。
我記得自己是在多年前,從紐約著名的二手書店Strand Bookstore藝術書區的一本畫冊,開始認識戈爾基的藝術世界。當時主要是被他的一幅抽象畫吸引。〈桌上風景〉(Landscape-Table,1945),明亮的鮮黃色吸引著目光,灰黑的色塊以及勾勒其上的細黑線條,在畫面上看似工整的排列著,但卻又是流動且隨意的意象。當時乍看覺得和米羅的風格雷同,而色調又和康丁斯基相似,與印象中美國抽象繪畫的風格有落差,於是我產生了好奇心,待深入觀看,居然腦子裡充滿了遐想,似是盛夏中的廣袤草原,舒適自在。令我興奮的是,我感受到了作者的心靈風景:恬靜的田園風光、歡樂的野餐、一處和樂融融的家⋯⋯我一向很喜歡這樣的抽象畫,感性溫柔,且又靈活生動。這次在威尼斯的展覽,廣告主打的就是這幅作品,我感到無比的開心,畢竟之前只看過畫冊上的圖。我的藝術行旅,常常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幸運。我感謝上蒼,因為祂總是讓我有機會和自己喜歡的藝術品,面對面地進行心靈的交流,祂總是讓我的精神世界無比富足。
戈爾基早期的創作其實是具象繪畫,但他最高的藝術成就卻是轉變為抽象繪畫之後達到的。提到他早期的作品,一定要看這幅代表作〈畫家,和他的母親〉(The Artist and His Mother, 1926-1936)。戈爾基的具象繪畫在風格上可以看出受到塞尚和畢卡索很大的影響,而這幅作品的重要性在於他的母親對他一生的影響。戈爾基的母親在他大約15歲時,帶著他與妹妹逃離戰亂中的亞美尼亞家園。逃難途中,母親活活餓死在戈爾基的懷裡⋯⋯我想,他是永遠無法忘懷這段痛苦的經歷,更何況出生貴族世家溫柔優雅的母親,一直是他和妹妹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們的父親很早就隻身一人逃亡到美國,並沒有負起照顧他們的責任。
Arshile Gorky,Self-portrait,1937
Arshile Gorky,Landscape-Table,1945
Arshile Gorky,The Artist and His Mother,1926-1936
我很喜歡這一幅畫裡頭散發出來的一種有點沈重的氛圍,這是一種把流動的時光幻化為回憶的刻畫,將歲月的痕跡定格於現實世界裡。屬於二次元與三次元的交替。畫中,年輕畫家茫然失落的眼神是無助的,似乎在找尋他的母親。他們處於同一畫面,但又不像出現在現實中的同一時間。這是一幅很令人動容且發人深思的作品。細看可以發現母親和男孩的手部似乎未完成。是的,我因為好奇,所以很多年前就研究過戈爾基的作品,他在1948年曾說過:「我不喜歡所謂的“結束或完成”(finish)這種字眼。因為所謂的結束或完成,就表示已經死亡了!我相信永恆的存在,所以我永遠沒有完成一幅畫,我都只是暫時停下來沒有畫而已。」在這裡,我不禁思考起所謂的結束和永恆之間的關係,我很理解戈爾基的心態,因為這幾年我一生最重要的摯友和我摯愛的母親相繼過世,歷經痛苦之後,我領悟到了死亡原來會將不捨的幻想成為永久的事實。與親人即使肉身分離,但靈魂依舊相通,相互間的情感昇華成永恆。我想,對戈爾基來說,母親雖已逝去,但在他的心中依舊活著。刻意不完成的畫作,或許可以視為是他與母親之間,那份深情的永恆連結⋯⋯所以,在戈爾基一生的創作中,除了和母親的自畫像出現過2幅之外,連抽象畫中也常常會有母親的影子。
2019/6/11 林暄涵 撰
〈母親的刺繡圍裙如何在我的生活中展開〉(How My Mother’s Embroidered Apron Unfolds in My Life, 1944)最早展於紐約的畫廊時,獲得極高的評價。這一幅作品結合了歐洲的立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但卻又成功地塑造他個人獨特的風格及品味,奠定了戈爾基作為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大師的地位。針對這幅作品,他曾說:「我其實不是在畫畫,我只是在講一些故事。我的故事都是我的童年時期聽過的。我總愛把臉緊緊地貼在她長長的圍裙裡,閉上眼睛,我等著她說故事給我聽……在我的生活中,她曾說過的故事和她的刺繡,總是成為一張張的圖片出現在我的記憶中。」的確,這幅作品可以感覺到一段段的故事,可以發現亞美尼亞婦女圍裙上特有的剌繡紋飾,那些具有民族特色的、風趣的、緊張的、歡樂的、親暱的諸多情愫,在超現實的世界中匯集一路,穿越時空的藩籬,組成一幅飽含生命信息密碼的巨作。
Arshile Gorky,How My Mother’s Embroidered Apron Unfolds in My Life,1944
1948年戈爾基上吊自殺,結束了他極短暫的生命之旅,享年44歲。在創作與事業的高峰期,戈爾基遭遇了工作室的火災,也接受了癌症的治療,同時也因車禍摔斷脖子,手臂暫時癱瘓無法繼續作畫。之後,妻子帶著孩子離開了他。這短短幾年的遭遇太悲慘沈重,他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一直覺得戈爾基的早逝真是太可惜,因為他正在建立起自己的藝術語彙,有機會創造出更多的傑作,如果再有個十年,會有多少了不起的精品出現呢?除了惋惜戈爾基的早逝,他短暫一生的種種悲慘遭遇令人不勝唏噓。
Arshile Gorky,Soft Night,1947
這一次的展覽,我還特別地喜歡〈柔軟的夜晚〉(Soft Night,1947)。大片的深淺灰色,描繪出夜晚的沉靜與安逸。不規則的幾何形體,乳白色的空間佈局,我感覺是一個幽靜的冬日夜晚,一家人齊聚客廳,也許爸爸在沙發上閱讀,媽媽在一旁做針織,孩子們一旁玩耍嬉戲或看故事書。火爐的火將一家人的心烘烤地暖呼呼,也許還有一鍋熱騰騰的奶油濃湯。這樣一個冬夜,灰色的布幕緊緊的將所有的人擁在一起,此時,無聲勝有聲⋯⋯戈爾基的一生歷經各種苦難,但他的作品總是帶來溫暖,帶來希望,我真的非常喜歡。